暮春的京城还带着料峭,哲骨拉善刚过德胜门,玄色氅衣上还沾着关外尘土。他没去驿馆,反倒催马拐进了胡同深处——王土地那处四合院,门房见是他,忙不迭掀了棉帘。
"哲骨将军来了!"王土地正就着油灯核对账册,五十许的清瘦老者,手指在算盘上噼啪翻飞。
"京里风向如何?"哲骨拉善摘了狐皮帽,露出高挺的鼻梁,"皇浦将军的折子递上去三日了,宫里没动静?"
静心殿的鎏金铜鹤在阶前投下瘦长影子,哲骨拉善手捧托盘跪在丹墀下,驼毛织就的地毯在青砖上拖出细碎声响。托盘里并排放着贡献的夜明珠,以及南疆百年野山参,锦缎衬得这些珍宝愈发流光溢彩。他撩袍跪地时,腰间悬挂的羊脂玉佩磕在金砖上,发出闷响,惊得檐角铁马轻轻摇晃。
"臣哲骨拉善,奉大将军皇浦云之命,向陛下敬献贡品。"他头埋得更低,能看见自己颤抖的指尖。御座上传来翻检奏折的沙沙声,半晌才听见清越的嗓音:"皇浦云又没来?"
"回陛下,大将军旧伤复发,左臂至今不能抬举。"王土地刻意让声音带上哭腔,"几个月演练骑射时,箭矢竟脱手坠地,军医说需静养三月,否则恐有废臂之虞。"他偷偷抬眼,见明黄色的龙袍一角从御座边缘垂落,珍珠流苏随着皇帝的动作轻轻晃动。
御座上的人似乎笑了一声,金如意敲击扶手的脆响在大殿里回荡。"朕记得,三年前他说伤的是右腿。"王土地后背倏地沁出冷汗,忙将额头几乎贴住地面:"大将军近年征战频繁,旧伤本就反复。去年北境冻伤了右腿,今年西疆又中了流矢,实在是......"话音未落,忽闻殿前铜钟敲响,惊得他一个激灵,托盘险些脱手。
夜凉如水,御书房内只剩下皇帝一人。他手中的朱笔早已停在奏折上,眉头紧锁,脸上满是疲惫与无奈。皇浦云手握半壁江山的兵权,势力盘根错节,又桀骜不驯,自己这个皇帝根本驾驭不了。
当初想着削弱他的兵权,如今看来,怕是适得其反,让他记恨上了。皇帝不禁打了个寒颤,他仿佛看到皇浦云那双冰冷的眸子,里面满是不屑与威胁。他害怕了,怕皇浦云一怒之下起兵谋反,到时候江山易主,自己便是阶下囚。
可他又能如何?罢黜不得,赐死不能,只能眼睁睁看着皇浦云的势力越来越大。皇帝长叹一声,将奏折扔在一旁,颓然靠在龙椅上。他知道,自己这个皇帝,当得有多窝囊。连一个臣子都奈何不了,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他。这天下,究竟是谁的天下?皇帝的心中充满了苦涩与恐惧,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。
或许,从他决定削权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。皇浦云,这个让他又恨又怕的名字,如同一块巨石,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他只能祈祷,祈祷皇浦云不要真的反了,祈祷自己的江山能够稳固。可这祈祷,又有多少用处呢?皇帝无奈地闭上了眼睛,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水。
残烛在房里面里摇曳,将皇浦云的影子拉得很长,映在摊开的骅州舆图上。他手指原本正沿着漕运河道滑动,此刻却骤然停在半途,指节泛白。
院外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,三更天了。案上的虎符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旁边堆叠的军报还带着墨香,看着几年前他熬了三个通宵才定下的三路进军方略。可现在,这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东西,突然变得像千斤巨石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雷雨夜,亲卫统领在他面前自尽时,脖颈上那道狰狞的血口。那封从统领怀中搜出的密诏,此刻还藏在他枕下,朱砂御笔写着"监视皇浦云,若有异动,格杀勿论"。
烛花噼啪一声爆开,皇浦云猛地回神,却见指腹不知何时已掐进了舆图里,将"骅州"二字抠出了一道破痕。他自嘲地笑了笑,笑声在空旷的帐中显得格外刺耳。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