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是谁。就像他对她的记忆,甜里有涩,暖里有凉,缠缠绕绕的,才是真的。
“凉凉三生三世恍然如梦,须臾的年风干泪痕“ 这句,是在一个雪天写的。那天他去城外的报恩寺,看见寺墙上爬满了枯藤,雪落在藤上,像给枯藤裹了层白纱。老和尚说:“藤是活的,雪是凉的,可雪化了,藤就知道春天要来了。“ 他忽然想起 “三生三世“,其实不是说时间长,是说哪怕过了三生三世,有些痕,像藤上的节,是长在骨头上的,风一吹,还是会疼。可疼过之后,春天还是会来,就像泪痕干了,不是忘了哭,是知道哭也留不住,不如把泪收起来,等下一个花开。
写最后两句 “凉凉十里何时还会春盛,又见树下一盏风存“ 时,林夏特意去了趟江南。故人的小院还在,院中的绿萼梅发了新芽,树下放着个旧石凳,是当年他们一起喝茶的地方。他坐在石凳上,摸着凳面上的凹痕,那是常年放茶杯磨出来的。春风吹过,梅枝轻轻晃,像有人在说 “我还在“。
他忽然明白,“何时还会春盛“ 的答案,不在 “何时“,在 “又见“—— 春盛不一定要等,只要心里有那盏风,有那棵树,走再远,回头时,总能看见。就像他以为失去了她,其实她早就变成了他指尖的琴音,变成了他笔下的字,变成了每个雨夜里,提醒他 “凉里有暖“ 的那点清醒。
曲子定稿那天,是庚子年春分。林夏把乐师们请到国师府,准备完整演奏一遍《凉凉》。
他亲自弹古琴,周婉唱女声,张乐师唱男声,周乐师弹琵琶,李乐师吹笛,十几样乐器围着院子摆开,像一圈等待绽放的花。
起调的古琴音刚落,周婉的 “入夜渐微凉“ 便飘了起来,像第一片落进春水里的雪花。张乐师接 “繁花落地成霜“ 时,琵琶的轮指轻轻垫着,像霜落在花瓣上的轻响。林夏的指尖在琴弦上滑动,忽然觉得那些音符不是从他手里弹出来的,是从那些旧笺里、从江南的梅枝上、从七年来的雨里雪里,自己钻出来的。
唱到 “你在远方眺望,耗尽所有暮光“,周婉的声音忽然有点抖,她看了林夏一眼,眼里闪着泪。林夏朝她点头,想起她第一次唱这句时的好奇,如今她眼里的,是懂了 —— 懂了眺望里的不舍,懂了耗尽里的甘愿。
张乐师唱 “夭夭桃花凉,前世你怎舍下“ 时,笛声忽然高了个调,像桃花瓣被风吹得打了个旋。林夏的古琴猛地加重,弦 “嘣“ 的一声断了。
所有人都停了,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吹梅枝的声。林夏看着断弦,忽然笑了 —— 断了好,有些音,本就不该太满,留点空白,让风去填。
他让小吏换根新弦,没再继续弹,只是说:“就到这里吧。“
乐师们面面相觑,周乐师忍不住问:“国师,还差最后一段呢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