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意并未消退,反而被战场的轰鸣与嘶喊催得越凝重。
潞王目光越过被挑翻的重甲与飞散的马鞍,落在远处渐渐消失的尘浪尽头。
八旗骑兵冲出他们的重围,正像野狼一样向南窜逃。
风裹着血腥与焦煳味钻进铠甲缝隙,从背脊爬到后颈,凉得像刀锋。
一夜鏖战,月色与火光相互交织,天地之间仿佛再无一处干净的土地。
城南旷野像被搅碎的烂泥,厚重的战靴踩上去会陷没到脚踝,带起一股腐烂与血腥混合的酸甜气味。
血水汇成暗红色的细流,蜿蜒在乱石与马蹄坑之间,途中浸没了盔甲上的铜扣,两三盏茶功夫便蒙上黑红的氧斑。
破烂的旗帜半埋在泥里,被冻风拉扯着,像濒死之人断续的呻吟。
遍地都是倒下的身影——有的面色狰狞,保持着冲锋前倾的姿势;有的四肢扭曲如同折断的土偶,盔甲上的纹饰早被血污淹没;也有士卒两手紧握长矛,即便断了气,手指依旧僵硬到掰不开。
阵亡的战马同样散落各处,有的紧挨着战车歇倒,瞳孔涣散,眼睫上挂着冰晶;有的翻在混乱的鹿角拒马之间,四蹄死死钩住绳索,仿佛要将敌人拖入黄泉。
空气中漂浮着炭屑与血的味道,像在喉咙深处点了一把火,呛得人干。
就连久经沙场的老兵,也不敢长时间凝视眼前的景象,怕那双眼记住太多——低着头在泥水间翻找自己营中的兄弟。
遇上还有气息的,便咬牙将其从倒塌的枪阵、破裂的战鼓间拖出背走;若是已然僵冷,就用破毯子盖住,弃在路旁,留待战后收殓。
零散归来的溃兵三三两两,或被同袍搀着,或自己拖着伤腿踉跄独行。
甲胄缺损的地方露出青紫与血痕,有人丢了兵器就抱着一根断裂的旗杆,有人怀里揣着同伴沾满血迹的腰牌,一路沉默。
城门上的文吏支起案桌,吆喝着点名,毛笔蘸得浓黑,一笔笔记下归队的数目与缺口——空白的一行行像刀割进人心口。
到傍晚,战后清点终于完成。
三位藩王看着案牍上的数字沉默良久——这场血战,藩王联军战死与逃散近两万人。
零散各处的士兵经过搜寻、召集与整编,勉强有六万人能继续作战。
战场上的斩获,死战搏杀的成果,是约三千建奴级——大多集中在突围破口处,属于和八旗军短兵正面硬拼换来的代价。
另获战马百余匹,然而许多已是伤残。
建奴此次走的匆忙,居然没人带走战友尸体,毕竟这次他们只想活着回到盛京。
唐王站在血迹斑驳的帐门口,捏得拳骨响,别过头沉声:“值。
敢一战,我们也能硬抗这天下最强的建奴了!”
桂王额角的血已干作龟裂的暗痕,只低声道:“可惜我军元气同样大损。”
潞王没有插话,只缓缓合上竹简,吐出一口寒雾。
正在此时,北面传来了整齐如潮的马蹄声,远处尘土腾起一线黑压压的波浪。
值守将士奔上女墙,举望远镜一望,只见旌旗飘动,旗上金灿灿一字“明”
在风中猎猎翻飞;前锋的鼓手双眼似要喷血,大鼓重击之下,城砖都在嗡嗡颤动。
十四万主力如铁浪般沿官道推近,喊杀声与军鼓声混成一片,压得天边云彩翻滚。
城门洞开,鼓声与蹄声交织如雷霆。
三位藩王率残部肃列迎驾,士兵们手持武器半跪,战旗猎猎作响。
朱由检披着轻甲,腰悬佩刀,神色沉凝,跨下的青骢马毛色如墨,喷着长气。
他一眼扫过这支仍站立的六万残部,眼神中冷意与火光共存,简短吐出两个字:“入城。”
中军大帐内,火盆里松脂燃得噼啪作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