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抓起搭在屏风上的狐裘大氅,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。但他脚步刚迈出两步,却又骤然停住,深吸一口气,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,沉声道:“不,此时入宫,徒惹猜疑。先去杜府,我要亲自见见克明。”
杜宅的书房,比秦王府的值房还要简陋几分。一盏油灯,一张木案,杜如晦正俯身案前,就着昏黄的灯光,用细毫笔在绢帛上缓缓绘制陕州的山川舆图。见秦王深夜雪中到访,他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,只是从容搁笔,将绘了一半的地图轻轻推向前来。“大王请看,陕州地当要冲,北控河东盐铁之利,南扼潼关咽喉之道,西望长安,东接洛阳。若臣奉命赴任,当在此处、此处设卡筑垒,以固根本。”他指点着地图上的几处关隘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明日天气。
李世民却一把按住了舆图,目光如炬,紧紧盯着杜如晦:“克明!你可知我今夜冒雪而来,所为何事?”
杜如晦抬起眼,迎上李世民焦灼而锐利的目光,淡定自若:“臣自然知道。为避嫌,亦为用人。太子殿下忌惮大王势大,陛下圣心默运,意在制衡朝局,此乃帝王之术,无可厚非。然则……”他话音一顿,忽然起身,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旧书匣前,取出一卷用蜡封好的名册,双手奉与李世民,“这是臣近日拟就的秦王府属官补缺名单,请大王过目。调离之人虽可惜,然天下英才,未必尽在眼前。”
烛火摇曳下,房玄龄与李世民相视一眼,俱是心中一惊。李世民迅速展开名册,但见上面罗列的人名、籍贯、才能评语,密密麻麻,竟有数十人之多,其中不少是名声不显却颇具实才的寒门士子,或因战乱流离失所的能吏,其遴选之精当,考量之周详,远胜于被调走的那几位。杜如晦此举,非但早有准备,更是以退为进,借势布局。
就在秦王府内部为这场无声的人事调动而暗流涌动之际,洛阳城一处幽静的馆驿内,一场关乎去留的暗谈也在进行。此地已无战火痕迹,大唐的旗帜在城头飘扬,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新旧交替的复杂气息。原李密麾下记室李玄道,被暂时安置于此,等候朝廷的发落。他并未像其他降臣那般四处钻营,只是每日在房中静坐,翻阅随身带来的几卷书籍,其中便有那本边角磨损的《庄子》。
这日,房门被轻轻叩响。来访者是奉旨安抚东都、并负责甄别降臣的唐朝重臣,态度客气却带着审视。寒暄过后,对方似是无意间提起:“李记室真是好定力。如今东都初定,人心浮动,阁下却能静心读书,令人佩服。听闻昔日魏公(李密)帐下,亦好黄老之术?”
李玄道放下书卷,神色平静:“天下扰攘,所求不过一定字。魏公昔日抱负远大,然时运不济。如今海内渐清,大唐天命所归,正是由乱入定之时。庄子云:‘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,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’往日纷争,如同涸辙,何必念念不忘?不如顺应时势,各觅江湖之远。”
这番言语,既点明了自己无意纠结过去恩怨的态度,又暗含对大唐统一的认可,说得滴水不漏,又不失气节。那重臣听罢,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赏,不再多问,又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。不久后,一份关于李玄道“识时务、有才学、无悖逆之心”的考评便悄然呈送长安,为其日后得以启用铺平了道路,而他的名声,也通过特定渠道,传入了正在广罗人才的杜如晦耳中,最终被纳入那份重要的荐贤名单。
十日后的常朝,气氛微妙。李渊端坐御榻,听取各部奏事。当议题涉及官员迁转时,李世民出列,郑重呈上奏疏,以秦王府事务繁剧、离不开杜如晦统筹为由,恳请陛下收回成命,准许杜如晦留任原职。李渊静静听完,目光在殿中扫过,掠过太子李建成看不出表情的脸,掠过裴寂若有所思的神情,沉吟片刻,竟是爽快地准了所奏,仿佛之前那纸调令从未发生过一般。退朝时,百官鱼贯而出,李建成在廊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