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苦药了!
他只要吃甜甜的糖丸就会好起来!
翌日清晨,当戎昭习惯性地拧开药瓶倒出“药丸”
,看到掌心那几粒圆润可爱的麦芽糖时,他愣住了。
随即,他明白了什么,目光复杂地投向门外——阿阮正扒着门框偷看,对上他的视线,立刻像受惊的兔子缩了回去,只留下一双紧张又期待的眼睛。
戎昭的指尖捻着那粒温软的糖丸,心头涌上万般滋味。
最终,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像往常一样,将糖丸放进了口中。
麦芽糖的甜意在舌尖蔓延,这一次,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,几乎压垮了他的舌根。
午后,他必须出门了。
去沉玉谷地脉交汇处,赴博士那场生死之约。
临行前,他强压下肺腑间翻涌的不适感(没有药力的压制,深渊旧伤和炼金药剂残留的灼痛开始疯狂反噬),仔细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假情报——那份标注着废弃“雀眼”
的地图。
他走到院中,孩子们正在玩耍。
阿阮看到他,立刻跑了过来,小手塞给他几粒新的糖丸,眼睛亮晶晶的:“先生带着‘甜药’!
路上吃!”
戎昭蹲下身,看着阿阮清澈见底的眼睛,那里面盛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关切。
他伸出手,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,非常轻、非常珍重地摸了摸她柔软的羊角辫。
指尖带着凉意,动作却温柔得像拂过最娇嫩的花瓣。
“阿阮,”
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,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,“你知道吗?很久很久以前,在层岩巨渊打仗的时候,也有像你这么大的孩子。”
阿阮睁大了眼睛,好奇地看着他。
“他们的爹娘,就像保护小树苗的大树一样,挡在了最危险的地方。”
戎昭的目光投向远方,仿佛穿透了时空,看到了那硝烟弥漫的战场,“他们喝很苦很苦的药,受很重很重的伤,不是因为他们不怕苦,不怕疼。”
他顿了顿,指尖轻轻拂过阿阮塞给他的糖丸,“是因为他们心里装着比糖更甜的东西——装着想让更多像阿阮这样的孩子,能一直一直吃甜糖、晒太阳的念想。”
他的目光落回阿阮脸上,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:“所以,那苦药,是甜的根。
没有根的苦,就结不出树顶的甜果子。
先生吃的药,也是这样的‘根’。”
阿阮似懂非懂,小脸上满是困惑,但“根”
和“甜果子”
的比喻,像一颗种子落进了她稚嫩的心田。
她懵懂地点点头,小手却固执地把糖丸往他手里又推了推。
戎昭最终收下了糖丸,小心地放进贴近心口的内袋。
转身离开慈幼院时,他挺直了背脊,青衫在午后的风中拂动,步履沉稳地走向那片未知的、必将被烈焰吞噬的黑暗。
他身后,阿阮站在院门口,小小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,手里紧紧攥着那片先生夹在书里、叶尖泛青的银杏叶,目送着那抹青色融入远方的山岚。
几天后,当阿阮在混乱中被夜瑾抱着逃离冲天的火光与爆炸声时,当她在颠簸的山路上,透过夜瑾的肩膀看到慈幼院方向腾起的滚滚浓烟时,她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惊恐大哭。
她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手中那片银杏叶,叶尖那点青在烟尘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脆弱又倔强。
先生的话在她耳边回响,像风中的絮语:“那苦药,是甜的根……”
她小小的身体在夜瑾怀里微微颤抖,却努力睁大眼睛,望向浓烟之上那片更高远的、澄澈的蓝天。
火光映在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里,跳跃着,燃烧着,如同一种懵懂却坚定的誓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