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咬金往嘴里塞了块麦饼,饼子吸饱了雨水,嚼起来像啃泥块。
“歇”
他往西边啐了口唾沫,
“吐蕃人在涇阳杀咱们的百姓时,歇过吗”
他突然扯开嗓子唱起来,是当年秦叔宝教的军歌:
“男儿何不带吴鉤,收取关山五十州......”
歌声嘶哑,却穿透雨幕,惊得前头的龙旗都晃了晃。
李承乾勒住马,回头看见老將军们互相搀扶著,深一脚浅一脚地跟著,甲冑上的水顺著皱纹往下淌。
“陛下,前面有座山神庙,可暂避雨。”
亲卫这时来报。
庙门早已朽坏,推开时吱呀作响。
李承乾刚要让老兵们进去,却见程咬金往神龕前一站,铁拐杖一顿:
“这庙太小,给伤兵住。
咱们这些老东西,淋点雨算什么”
李绩跟著点头,指挥士兵在廊下生火。
老兵们纷纷解下鎧甲,露出一身伤疤。
有的像蜈蚣,有的像月牙,都是当年打天下时留下的印记。
一个瞎了眼的老將军摸索著將烤热的石头塞进怀里,笑道:
“当年在辽东,咱们就是这么取暖的。”
篝火噼啪作响,映得庙墙忽明忽暗。
墙上竟还留著贞观年间的字跡,是士兵们刻的“不破突厥不还家”。
李承乾摸著那些模糊的刻痕,突然想起父亲曾说,昭陵的石人石马,都是按当年的將士模样雕的。
“陛下,”
程咬金递来块烤热的麦饼,
“老臣昨晚做了个梦,梦见太宗皇帝了。”
他往火里添了根柴,
“他说,昭陵的松柏长得太高,该让咱们这些老东西去修剪修剪了。”
李绩跟著笑,笑声里带著咳:
“太宗还说,要是吐蕃人敢过河西,他就从昭陵里爬出来,再带咱们打一次阴山。”
老兵们都笑起来,笑声在雨夜里盪开。
李承乾望著他们被火光照亮的脸,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老臣寧愿拖著残躯也要出征。
他们不是为了他这个皇帝,是为了李世民那句“大唐的將士,死也要死在疆场上”,是为了昭陵里那些还没走远的英魂。
雨停时,天边泛出鱼肚白。
李承乾走出庙门,看见李绩正对著西方叩拜。
他身边摆著三碗酒,一碗敬天,一碗敬地,最后一碗缓缓洒在地上。
“这是给秦二哥的。”
李绩喃喃道,
“当年他在这武功县救过太宗,今日咱们从这儿出兵,得让他知道。”
队伍继续西行,越靠近涇阳,路边的尸骨越多。
有的是唐军士兵,还保持著挥刀的姿势。
有的是百姓,怀里紧紧抱著孩子。
程咬金的铁拐杖拨开一具倒伏的尸身,看见
是银號的存银令牌,上面还能看清“西州王记”四个字。
“是西州来长安做买卖的商户。”
程咬金的声音发哑,
“他怀里还揣著给娃买的人。”
李承乾蹲下身,轻轻將银牌从尸身手里抽出来。
牌面上的人已经化了,黏糊糊的沾著血。
“传朕令,”
李承乾站起身,声音冰冷,
“凡遇百姓尸骨,皆以薄棺收殮,立碑记名。
等破了吐蕃,朕亲自来迁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