亮喝到天明。

踏上丹陛时，朝服的玉带勒得曹操肋骨生疼。

他最近总觉得喘不上气，太医说是常年征战伤了肺腑，开的汤药却被他随手丢在案头。

案上堆叠的奏章里，有张辽从合肥送来的战报，说孙权又在濡须口集结了战船；也有夏侯渊在西凉的急件，羌族诸部趁秋收时节蠢蠢欲动。

最让他心烦的是陈群递上的新律草案，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文间，藏着世家们不肯退让的锋芒。

“陛下驾到——”

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刺破大殿的寂静，曹操随着百官跪倒时，膝盖撞在金砖上出沉闷的响声。

他望着阶下那片晃动的冕旒，忽然想起建安元年迎献帝入许昌时，这位天子的龙袍上还打着补丁，如今十二旒冕冠下的脸虽依旧苍白，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疏离。

“魏公近日辛劳，”

献帝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，“听闻命陈群修订律法，不知可有眉目？”

曹操叩的动作顿了顿，额头几乎要贴到冰凉的地砖上。

他能感觉到殿内数十道目光落在背上，有荀彧的担忧，有程昱的锐利，更多的却是那些世家官员们若有若无的审视，像冬日湖面下的冰棱，看着平静，实则暗藏杀机。

“回陛下，”

曹操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新律已删繁就简，凡苛捐杂税尽皆革除，田租降至三十税一。

只是……”

他顿了顿，眼角扫过站在文官队列列的孔融，“有些条文，还需与列位大人商议。”

孔融果然出列了，玄端朝服衬得他面如冠玉，手中笏板却握得白。

“魏公此法，怕是要断了朝廷的财源。”

他的声音清越如钟，在殿内激起嗡嗡的回响，“世家大族尚且要按丁缴纳赋税，何况寻常百姓？依老夫看，不如恢复汉初的十五税一，方为稳妥。”

曹操缓缓起身，腰间的玉带出细碎的摩擦声。

他盯着孔融花白的胡须，忽然想起当年在洛阳，这个总爱捧着《诗经》的少年郎，曾在太学的槐树下与他争论“民为贵”

还是“君为贵”

。

那时的孔融眼里有光，不像如今，眼底只剩算计的阴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