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仙楼，不愧是晏京中颇负盛名的酒楼，一如既往的热闹。

褚彦去得晚了些，雅室里早已有了客人，他只得在大堂寻了个角落坐下，先唤小厮上了几坛酒。菜肴还不曾呈上来，他便已经喝了不少酒了。

大堂的一角，身着藏蓝色襦裙的女子，正拉着胡琴。琴声婉转悠扬，却又带着一丝苍凉。

听着那胡琴声，褚彦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北漠。

帐外朔风声未歇，帷帐里，他坐在炉火边，笨拙地拉着胡琴。

他不善音律，胡琴在他手中发出声声哀鸣，她轻笑出声，却随这乐声起舞，舞姿曼妙，竟与这魔音融为一体。

他看着她的舞姿，忽然觉得，这胡琴的声音竟不似方才那般难听。

后来，她舞得累了，便也停下了，来到他身边坐下，从他手中夺过胡琴，笑道：“你若是再拉下去，我爹爹兴许便要派人来掀翻我们这顶营帐了——胡琴可不是这么拉的。”

说罢，她便在他身边拉起胡琴来。

那胡琴方才在他手中宛若死物，任他拉弹拨弄，也只能发出阵阵难听且刺耳的哀鸣声。

如今，胡琴在她手中，却仿佛活过来一般，那琴声婉转悠扬，却又带着一丝异域的风情，一时间竟让他听痴了。

见他失神的模样，她在一旁咯咯地笑着。

炉里的火光，在她的脸上染了一层绯色，像是三月枝头上的红杏，这冰天雪地的孤寒里，竟也有了一丝春意盎然。

她曾说，天下浩大，她要与他一起浪迹天涯，惩奸除恶，救死扶伤。

而今，天地之大，可惜这世上，却再也没有了她……

褚彦的眸中染上一层雾气，似是初春时节的天色，不知何时会下起雨，空气中却也带着一丝湿润。

酒盏不大，盏中之酒一饮而尽，实在无味。他索性唤小厮拿来盛汤的瓷碗，将酒水倒在瓷碗里，用这瓷碗大口大口地灌酒，似乎也能将那些美好却灰暗的记忆，从他的脑海中冲刷干净。

正喝酒间，那角落突然传来一阵骚乱。

“爷儿我今日心情好，到这留仙楼中喝酒，哪个不开眼的，拉这么段凄凉的曲子？若是不知情的人，还以为是谁家在办白事，是在是晦气！给本少爷滚下来！”

那说话之人，一身鎏金烫绣华服，腰间环佩作响，拇指上的玉扳指成色极佳，一瞧便知绝非凡品，想来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公子哥。

这人似是有些醉了，话也说得有些不利索，含糊不清的。

胡琴声戛然而止，那拉琴的女子循声看过来，见那公子哥狂妄嚣张，瑟缩着不敢出声。

掌柜的听见动静，赶紧跑了过来，在那公子哥身边站定，赔笑道：“原来是秦老爷家的公子，实在是失礼了——这是咱留仙楼新来的乐师，听说是从北漠那边逃难来的，我见她可怜，便留她在留仙楼里拉拉琴。她初来晏京，不知规矩，秦公子您大人有大量，还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。”

那秦公子闻言，朝那边看过去，便瞧见那长相清秀的女子，眼中陡然升起一道亮光。

他坐了下来，对掌柜道：“你将那琴师唤过来，好好给本少爷道歉，此事便暂且过去了，若是不然……”

他的话没有说完，但尽是威胁的语气。

掌柜见状，暗自叹了一口气，只得朝那女子招了招手，示意她赶紧过来。

女子见状，咬了咬唇，只得将胡琴搁在一旁，缓缓走了过来。

方才这秦公子说的话，她俱是听见的，是以，她诚恳地对那秦公子行礼道歉：“小女扰了秦公子的雅兴，还请秦公子宽宏大量，不要与小女子一般见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