眨眼便到了六月底,天儿愈发的热了,这时候长途跋涉容易中暑,且因着鸣夏说半月后便与他们一同回南边去,李氏于是劝说宋运再等些时日。奈何宋老太太近来愈发不好,有时还犯糊涂,瞧她那身子恐怕大限不远了,宋运也顾不得鸣夏,定在六月启程,于是他传召锦秋回宋府,一家人用一顿团圆饭。
轿子在宋府门前被放下来,红螺撩开轿帘,锦秋屈身下轿,远远望了眼宋府大门。府门口的两个石狮子浴在热烈的日光下,龇牙咧嘴的呼啸,无论十年百年,这两头畜生都生龙活虎,不晓得人间的悲欢离合。
朱色的大门却略有斑驳,最下排的门钉也少了一个,“吱”的一声,大门从里拉开了,走出个身量短小的老头儿来。这身影在她二十多年的时光里凝固了,由初时的长身量,渐渐佝偻了背,后头白发也长出来了,但每回锦秋见了他都莫名心安,她晓得这是回家了。
锦秋缓步上前,福生满脸的黄斑愈来愈清晰,锦秋温声问:“福生伯,我爹就要走了,您怎么安顿呢?”
“回王妃的话,二小姐还住在这府里哩,她若也要走,我腿脚又不利索了,得靠儿子儿媳照顾咯!”福生一面说一面笑,面皮儿皱巴巴的跟把扇子似的。
锦秋朝红螺使了个眼色,红螺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,塞给福生道:“这是我们主子的一点心意,给您养老的。”
“这奴才怎么受得起,奴才受不起啊!”福生连连摆手,声音“咔咔咔”的十分粗哑。
“拿着罢,您在宋府干了这么些年,这些银子您该得的。”
福生混浊的眼渐渐湿润了。其实当初锦秋与李氏不和时,各家公子给锦秋下的帖子都被他送去了李氏手上,如此说来他是对不住锦秋的。
“奴才,受之有愧,”他缓缓屈下一条腿跪在地上,又屈下另一条,手肘撑着地,手掌托着银票朝锦秋一拜,两缕灰白的发在风中缭乱。
“您快起来罢,”锦秋示意红螺搀扶,她道:“当初在府里您虽没帮过我什么,却也从未刁难我,这点儿银子你受得起。”
福生却不愿起身,连连叩谢。
锦秋晓得老人家性子古板,索性任由他跪,径自往府门里去了……
路上又遇见几个曾经刁难过她的丫鬟,如今都恭恭敬敬向她行礼。锦秋并不计较这些个,当奴才的不都是如此么,谁是主子便向着谁,她能体谅她们,却不能原谅她的亲妹妹。
雕松鹤延年的影壁前,锦秋迎面遇见了鸣夏,脚步一滞。
“是……是王妃您妹妹指使奴婢的。”喜鹊这句话在她脑中盘桓,锦秋浑身都冷下来,她侧过头去假作不见,继续往前行。
鸣夏望了眼锦秋,神色一愣,随即又扫了眼她身后的丫鬟,居然不见喜鹊。她一颗心提起来,朝锦秋蹲了个礼,随即问道:“姐姐这是要去父亲那儿?”
锦秋淡淡嗯了声。
鸣夏于是也折返,跟在她身后,双手揪着帕子,几番欲言又止,直跟到廊上。
“姐姐的脸色不大好,是昨夜没睡好罢?”鸣夏尴尬地开了口。
“怎么,你希望本王妃睡得不好?”锦秋凌厉的眼风扫过她,步履不停。
“不,不是,妹妹就是问一句。”
“这话你可不能乱问,前几日我府里才揪出个婢子,往安神香里掺东西扰我睡眠,你现下问我这话,我会以为是你指使的她呢。”
鸣夏悚然一惊,捏帕子的手一抖,帕子便飘落在地,她赶忙蹲身去捡,指尖触及了却无论如何捻不起来。
锦秋居高临下瞧了她一眼,蹲身将秋香色蝶戏双花的帕子拾起,递给鸣夏,目不错珠盯着她的眼问:“怕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