冶山。
冶山的铁矿场正冒着蒸腾的热气,赤膊的工匠们挥舞着铁锤,将烧得通红的铁坯锻打成犁铧的形状。
辛弃疾站在高处的了望台,望着淮河沿岸连绵的敌台轮廓,手中的竹杖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:“第三批空心敌台需在霜降前完成,芍陂的冬小麦要赶在冬雨前播完,记住《泛胜之书》里说的‘种麦得时,无不善’。”
身后传来马蹄声,袁淑带着内侍捧着酒坛走来,紫袍在铁矿石堆里显得格外扎眼。
“辛大人好兴致,”
他向着辛弃疾恭敬的拱手道。
“满朝都在盼着您北伐的捷报,您倒好,还有这等闲情雅致,摆弄这些土坷垃、铁疙瘩。”
辛弃疾转过身,白色软甲上沾着铁屑,腰间的斩马刀鞘磕在石阶上,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袁中丞远道而来,先看看这个。”
他指向沙盘旁的账册,“这是冶山本月的出铁量,够铸斩马刀三千柄、弩箭十万支——但还不够。”
袁淑挥手打断了辛弃疾:“将军,先暂缓一下。
这里有前日陛下亲赐的御酒,大人还是先接了吧。”
他示意内侍开封,醇厚的酒香漫开时,忽然压低声音,“陛下问你,北伐何时可成?满朝文武可都等着喝将军你的庆功酒呢。”
辛弃疾接过酒坛,却没有开封,只是放在一旁的石桌上。
“中丞可知,濉口之战,我们赢在魏骑轻敌,而非实力碾压?”
他指着淮河对岸,“北魏在碻磝增兵五万,拓跋焘的侄子拓跋仁亲掌黑槊营,日夜操练。
我们的敌台只修了三成,芍陂的存粮仅够十万大军三月之需,三千飞虎军所需战马未至——此时北伐,正中其下怀。”
“辛大人这是长他人志气!”
袁淑猛地提高声音,麈尾指着铁矿场,“这么多精铁,这么多粮草,还不够你用兵?当年檀道济唱筹量沙,不也吓退了魏军?”
“檀公那是无奈之举,”
辛弃疾的目光陡然锐利,“他死后,北魏君臣弹冠相庆,说‘南人再无劲敌’。
如今我们好不容易筑起防线,岂能因一时之胜就前功尽弃?”
他拿起账册递给袁淑,“您看,这是流民入屯的户数,已达五千。
再给一年时间,他们就能成为既会耕种又能打仗的劲卒。”
袁淑草草翻了两页,便扔回桌上对辛弃疾劝说道。
“陛下的口谕,大人还是要听一下的。”
他凑近一步,继续小声对辛弃疾说道,“建康城里都在说,辛大人坐拥精兵却畏缩不前,莫不是生了私心?”
辛弃疾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:“请中丞回禀陛下,臣愿立下军令状——若明年此时,淮泗防线未成、粮草不足,臣甘受军法。
但眼下,绝不能北伐。”
他提起那坛御酒,“这酒,就暂存冶山,待北伐功成之日,臣再与陛下共饮。”
三日后,辛弃疾轻装简从返回建康。
含章殿的争论比他离京时更烈,江湛正拿着新绘的《黄河进军图》,唾沫横飞地讲解“三路齐出,直捣平城”
的方略,连素来谨慎的王弘也点头附和。
“陛下,”
辛弃疾推开殿门,老旧披风上还沾着淮水的雾气。
“臣有《固边三策》呈奏。”
他展开羊皮卷,“其一,续建敌台至百座,连成淮河防线;其二,扩种芍陂稻田至万顷,确保三年军粮;其三,编练流民为‘淮泗兵’,每屯配战马五十匹、弩箭千支。”
江湛立刻反驳:“这些要等到猴年马月?如今北魏新败,正是天赐良机!”
“良机?”
辛弃疾反问,“当年苻坚百万大军伐晋,也以为是良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