泗水城,这座因水而兴的古城,其命脉大半系于城南那繁忙不息的运河码头。
时近正午,盛夏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液,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波光粼粼的宽阔河面上,反射出令人目眩的碎金光芒。
空气被炙烤得微微扭曲,混合着河水特有的腥气、货物搬运扬起的干燥尘土、无数挑夫身上蒸腾的汗味,以及沿岸茶摊、食肆飘来的廉价茶水、炊饼、油炸果子的混杂香气,共同构成了一幅浓烈、鲜活、喧嚣到极致的市井画卷。
码头沿岸,桅杆如林,帆影蔽日。
各式各样的漕船、客舫、乌篷船、竹排紧密地挤塞在河道中,尾相接,几乎看不到水面。
跳板林立,如同连接巨兽与岸边的纤细骨骼。
数以百计的挑夫、脚力,如同辛勤的工蚁,喊着粗犷有力、节奏鲜明的号子,赤着古铜色的、油光闪亮的脊背,扛着沉甸甸的麻包、木箱、篾筐,踩着那吱呀作响的跳板,在船与岸之间形成一道道流动的人桥。
他们的肌肉虬结贲张,青筋暴露,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沉重,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、脊背淌下,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砸开深色的印记。
货栈的伙计们拿着长长的清单,尖着嗓子,语极快地高声核对数目、指挥搬运;账房先生们则躲在临时的芦席棚或货栈屋檐下的阴凉里,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,眉头紧锁,不时用汗巾擦拭着滑到鼻尖的汗珠。
小贩们挎着篮子,提着茶壶,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,吆喝着“凉茶——”
、“刚出炉的炊饼——”
、“脆甜的瓜果嘞——”
。
偶尔有装饰华丽、挂着某府灯笼的官船或富家画舫缓缓驶过,总会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、围观和低声的议论。
在这片沸腾的、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忙碌景象中,码头东侧一片专供大型漕船停靠、装卸的区域,一个穿着洗得白、打了两块补丁的粗布短褂的青年,正格外卖力地忙碌着。
他叫石磊,约莫二十出头年纪,身材精瘦却结实,皮肤被长期的日晒雨淋染成均匀的深麦色,眉眼周正,眼神明亮清澈,透着一股与周遭些许油滑疲惫氛围格格不入的韧劲和诚恳。
他的动作迅捷、稳妥而富有韵律,每一次弯腰扛包、起身行走、稳步卸货,都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认真,仿佛肩上扛的不是别人的货物,而是自家沉甸甸的希望。
即便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,在衣服上洇开大片深色的汗渍,他的脸上也看不到多少抱怨和麻木,反而有一种凭借力气挣饭吃的踏实感。
“磊子!
这边!
两船湖州来的上等生丝包,客人催得急!
手脚再麻利些!”
一个穿着绸衫、摇着蒲扇的管事站在栈桥阴凉处,指着刚靠岸的两艘大漕船吆喝道。
“好嘞!
张头儿,这就来!”
石磊高声应着,声音清亮。
他用搭在汗津津脖子上的旧汗巾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,小跑着过去,接过工牌,深吸一口气,腰腿力,稳稳地将一包比他人都高的沉重丝包扛上肩头,脚步扎实地融入那川流不息的人流中。
丝包散着特有的蚕茧和植物染料混合的微涩气味。
几趟沉重的往返下来,他呼吸变得粗重,但眼神依旧明亮。
今日活多,工钱结算下来也能比平日多出几十文。
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:娘这个月的药钱差不多够了,或许还能余下些,割一小条肉给娘补补身子,米缸也快见底了…距离他心底那个模糊却坚定的梦想——攒够钱,租下巷口那个小小的、临街的铺面,不再让母亲日夜为自己风吹日晒扛包而担惊受怕,做点小本买卖——似乎又艰难地、微小地前进了一小步。
休息的间隙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