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汗浸透。
他知道了。
他一直都知道她会赢。
可知道,和亲耳听到,原来是两回事。
那根紧绷了数月的弦,骤然松弛下来,一股巨大的、几乎将他淹没的疲惫感,从四肢百骸涌来。他甚至觉得有些站不稳。
“陈部长。”
一只微凉的手,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袖。
他回过神,对上弗拉塔塔那双清澈的、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。
“这下,可以放心了?”她问,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、促狭的笑意。
那笑意里没有嘲讽,只有一种“我早就看穿了你”的了然。
陈庆之的嘴唇动了动,想些什么来掩饰。
“我从未担心过。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,有些干涩。
弗拉塔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。
她没有戳穿他,只是从他手里,自然而然地接过马缰。
“是么?”她歪了歪头,碧色的眸子在阳光下,像一汪深潭:“不担心,还跑那么快做什么?”
她牵着两匹马,绕到他身侧,与他并肩而行,声音压得很低,像情人间才有的呢喃。
“从北境入境时,驿丞,幽云十六州的梧桐,景致天下无双。我不过提了一句,想去看看。你便,京城有紧急军务,耽搁不得。”
陈庆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没有话。
“可我瞧着,”弗拉塔塔的目光,意有所指地瞟向远处那座巍峨的议事厅:“你的‘紧急军务’,直到方才,才算真正有了着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、属于女孩子的娇嗔。
“陈庆之,你骗我。”
不是质问,是陈述。
陈庆之沉默了。
他无法反驳。因为她的,每一个字,都是事实。
他这一路,心急如焚,归心似箭。
不是为了向议会复命,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军务。
他只是想回来。回到她身边。
哪怕只是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,哪怕只是确认她安然无恙。
见他不语,弗拉塔塔也没有再追问。
她只是安静地走在他身边,看着这个男人紧绷的侧脸,在听到那个消息后,一点点地柔和下来。
那是一种卸下了千钧重担后,才有的、近乎虚脱的松弛。
她忽然觉得,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。
明白了这个男人眼中,那种她从未见过的、深刻的温柔与执着,究竟是为谁而存在的。
两人沉默地穿过欢呼的人群,走向使馆所在的东交民巷。
“你……”弗拉塔塔忽然开口,打破了沉默:“接下来,打算做什么?”
陈庆之看着前方那条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,许久,才缓缓吐出几个字。
“去议事厅看看。”
至于弗拉塔塔,外交部的人会安顿好她。
他现在,必须知道京城里的光景。
……
誉王府。
檀香的气味沉重得像化不开的浓雾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厅内,十几个身着锦袍、却面带灰败之色的男人围坐着,他们是前朝的王公,是旧日的勋贵。
就在一刻钟前,他们还聚在这里,商议着如何借南境战事,在议会里向沐瑶发难。
现在,他们唯一的指望,那面写着“萧氏”的旗,倒了。
“死了……就这么死了?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郡王,喃喃自语,手里的茶盏抖得不成样子,茶水泼了满襟。
“三十万大军……怎么会败得这么快……”
“那女人……那女人是妖孽!”
“啪!”
一只上好的汝窑天青釉茶盏,被狠狠掼在地上,碎成一片片锋利的残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