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城西住着一位姓苏的绣娘,三十来岁年纪,穿一身素净衣裙,说话轻声细语。可这温婉女子手下却能变幻出惊世绝伦的针线活计,尤其擅长绣人面,一针一线勾勒出的人物面容栩栩如生,仿佛下一秒就能开口说话。人们称她绣的肖像为“人面绣”,说是天下无双。
不过苏绣娘有个规矩——从不绣眼睛。每每完成一幅人面绣,那面容上的眼窝总是空着,留下两处幽幽的空白。有人重金求她破例,她只是摇头;有人以权势相逼,她依然不从。问及缘由,她只轻声说八个字:“画龙点睛,绣人点魂。”
这话不是虚言。苏绣娘的祖母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过一段往事:当年祖母曾为一位垂死的书生绣像,因书生家人苦苦哀求,破例点了双目。当夜那书生竟魂附绣像,在屋内飘荡不去,直到绣像焚毁才安宁。祖母告诫她:“绣人面是留魂,点眼睛是招魂。咱们这手艺能通阴阳,千万不可越界。”
苏绣娘谨记教诲,十多年来从未破戒。
这年春天,京城来了钦差,带着一队锦衣卫径直来到苏绣娘的小院。原来宫中最得宠的云安公主突发急病夭折,年仅十六。太后悲痛欲绝,茶饭不思,偶然听闻苏州有位绣娘能绣出逼真的人面,便下旨召她入宫,为公主绣遗容。
苏绣娘跪接圣旨,心中忐忑。钦差低声道:“太后有令,绣像务必完整,尤其是眼睛,一定要点上。”
苏绣娘脸色一白:“大人,民女从不绣眼...”
钦差冷冷打断:“这是太后的懿旨。违逆者,以欺君论处。”
隔日,她便被迫启程。马车颠簸半月,抵达紫禁城。朱红宫墙如山,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慈宁宫内,太后坐在珠帘后,声音嘶哑:“云安是哀家最疼的孩子,去得这么突然...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。你要绣出她生前的模样,让哀家...能时时看看她。”
苏绣娘垂首应下。
她被带到一间布置精致的宫室。云安公主的遗体静卧在白玉床上,面容苍白却依然秀美。苏绣娘只看一眼,便知这是位活泼灵动的姑娘——即便生命已逝,那眉宇间仍残留着些许俏皮。
“公主生前爱笑,”老宫女轻声说,“最喜欢在御花园扑蝶,秋天捡银杏叶贴画...”
苏绣娘默默准备丝线。她选了七种深浅不同的肉色丝线,用来铺陈底色;又选了黛青、淡褐、浅灰,准备勾勒眉发。至于眼睛...她看着空白的绣布,心中纠结。
接下来的七天,苏绣娘闭门不出。她先用炭笔轻描轮廓,然后一针一线地绣起来。云安公主的鹅蛋脸渐渐浮现,细巧的鼻梁,微翘的嘴角,双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。她按照宫女描述,在公主发间簪了一朵淡粉牡丹——那是云安最爱的花。
绣像越来越完整,空白的只有那双眼睛。
第八天清晨,太后亲临。她站在绣像前端详许久,眼中含泪:“像,真像...只是为何没有眼睛?”
苏绣娘跪地解释:“太后明鉴,民女祖上有训,绣人面不可点睛,否则...”
“否则什么?”太后声音转冷。
“否则...会招魂引魄,扰乱阴阳。”
太后忽然激动起来:“那就招!让云安回来!哀家不怕什么阴阳扰乱,只怕再也见不到女儿!”她指着绣像,“今日必须点睛,否则你就不用出宫了。”
苏绣娘浑身颤抖。欺君是死罪,点睛则可能引来更大的灾祸。但在太后威逼下,她别无选择。
傍晚时分,她洗净双手,点上安神香,对着绣像拜了三拜。然后取出最细的银针,选了三根不同深浅的褐色丝线——那是根据公主遗体眼睛颜色配的。
她先绣眼白,用极淡的米色丝线;再绣虹膜,从浅褐到深褐,层层晕染;最后在瞳孔处留下一点极小的空白,那是光斑所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