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
周老汉心里虚,正想收起来,忽听厢房传来动静。
他鬼使神差地摸黑往家走,推开厢房的门,就见油灯下,桂花正蹲在地上。
老母瘫在床上,腿上盖着条旧棉絮,桂花用帕子蘸了温水,一点点擦她的脚。
老母的脚肿得像面馒头,桂花擦一下,就轻轻揉一揉,嘴里出"
呜呜"
的声音,像是在哄孩子。
周老汉站在门口,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。
他这才注意到,桂花的手腕上全是青紫色的勒痕——定是前几日给他送药,被门槛绊的;床头的瓦罐里,药汁都结了痂,想来是她半夜起来热了又热;墙角的竹筐里,堆着他穿脏的衣裳,每件都洗得白,领口袖口浆得笔挺。
桂花擦完脚,又取过个布包,里面是晒干的桂花糖。
她捏起一小块,塞进老母嘴里,又用帕子给她擦嘴。
老母眯着眼睛笑,喉咙里出含糊的声响,桂花就跟着"
咯咯"
地乐,像个孩子。
周老汉的手攥得生疼。
他想起上个月老母咳得睡不着,自己在赌坊里跟人划拳;想起前日桂花给他送的热粥,他嫌烫,随手泼在了地上;想起老母生日那天,他说"
忙"
,结果桂花把攒了半年的鸡蛋煮了,自己躲在灶房抹眼泪
沙漏在他手里"
咔嚓"
一声,裂成了两半。
金黄的沙粒簌簌往下掉,落在青石板上,像一串碎了的星星。
等周老汉醒过神来,桂花正站在他身后,手里端着碗热粥。
他慌忙擦了擦眼泪,接过粥喝了一口——还是熟悉的甜香,像极了桂花的手艺。
"
往后"
周老汉喉咙紧,"
往后我天天给你和娘打更。
"
桂花笑着点头,伸手摸了摸他的脸。
她的手粗糙,却暖得很。
后来枫桥镇的人现,周更公的更筒又响了,每日里"
咚——咚——"
地敲得格外响亮。
有人见他蹲在老槐树下,对着个碎沙漏呆,便问:"
周伯,那宝贝沙漏咋碎了?"
周老汉摸出碎片,轻轻说:"
它呀,替我照见了心里的灰。
"
再后来,镇里流传开一桩奇事:说周更公有回在雨夜里救了个迷路的小娃,那小娃手里攥着个青铜沙漏。
可谁也没见过那沙漏,只当是老人们说古。
只有周老汉知道,有些宝贝,看了便够了;有些事,做了便对了。
至于那碎了的沙漏他把它收在老木箱底,偶尔拿出来看看——倒不是看那金黄的沙粒,是看自己从前,有多糊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