剧震,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。他踉踉跄跄着倒退一步,撞在冰冷的紫檀桌角上,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,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。
他张了张嘴,喉结剧烈地滚动着,想辩解,想承诺,想拿出帝王的威严,却最终只发出几声困兽般的“嗬嗬”嘶气。
是啊,他连自己的皇后妃嫔、太子亲王都护不住了,谈何庇护一个烟花女子?他所谓的“安排”,不过是绝望中抓住的一根稻草,自欺欺人罢了。
“官家,”李师师的目光掠过他灰败扭曲的脸,投向窗外那片被火光映红、正在一寸寸沦陷的、属于他的锦绣河山,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。
“您曾于画室之中,问过师师,为何您的瘦金体、《瑞鹤图》,举世皆称妙绝,却总觉知音难觅?”
她不再看他,转身走向角落那架蒙尘的焦尾琴。素手拂过冰冷的琴弦,一串清越又苍凉的音符骤然划破死寂的阁楼。调子一起,赵佶如遭电击——那正是周邦彦那首惹下滔天大祸的《少年游》。
她启唇而歌,曲调依稀是旧日旖旎的骨架,填入的词句却已是血泪斑斑的嶙峋骸骨:
“并刀断水,胡尘蔽月,铁骑踏汴京。宫阙倾寒,狼烟蔽日,相对泣残更。”
“高声问:向何方遁?城上尽膻腥!国破家亡,不如归去,魂是汉家行!”
歌声不复昔日的珠圆玉润,清越哀婉中带着撕裂般的沙哑,如同杜鹃啼血。
李师师将《少年游》中昔日的香闺旖旎、软语温存,尽数碾碎,填入山河破碎、生灵涂炭的锥心之痛与冲天的怨愤。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赵佶的心尖上。
赵佶听着这熟悉入骨的曲调,唱着全然是陌生、字字泣血的词句,看着眼前女子平静面容下那深如寒潭的悲怆与近乎神性的决绝,巨大的痛苦与羞耻如同万箭攒心。
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不似人声的嘶嚎,踉跄着扑前一步,双手颤抖着,近乎疯狂地扯下腰间悬着的那枚小巧玲珑、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佩。那正是他初遇李师师于矾楼惊艳之夜,悬于腰间的信物。他用尽全身力气,将玉佩狠狠摔向坚硬的金砖地面。
“啪……!”
一声极其清脆又极其刺耳的碎裂声炸响。美玉迸裂,化作无数锋利的碎片,四散飞溅。如同他们之间所有虚幻的情意与甜蜜的过往,在这一刻彻底粉碎。
“是朕……是朕误了江山,误了社稷!也……误了卿啊!”
赵佶双目赤红,涕泪横流,不知是悔是恨是痛,猛地转身,在惊惶内侍的搀扶簇拥下,跌跌撞撞,如同丧家之犬般冲入楼下无边无际的混乱、黑暗与末世的哀嚎之中,瞬息被吞噬。
李师师没有低头去看一眼那满地的玉屑。她缓缓起身,行至大开的雕花木窗前。寒风裹挟着浓烟与血腥气,刀子般割在脸上。
此刻,宣德门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、山崩地裂般的巨响。那是大宋国门在巨型撞城锤下发出的最后呻吟与绝望崩塌。紧接着,是金兵野兽般的震天欢呼与宋军最后的、微弱的悲鸣。
就在这震天动地的喧嚣与火光中,一盏巨大的、描绘着精美绝伦的龙凤呈祥图案、曾悬挂于宣德门城楼最高处的琉璃宫灯,被攻城巨木的余波猛烈撞击,摇晃着,挣扎着,最终脱离了钩索的束缚。
它燃烧着,如同一颗巨大而绝望的陨星,翻滚着,哀鸣着,划过被战火映得血红一片的漆黑夜空,带着所有繁华盛世的残影,最终狠狠砸在御街冰冷坚硬的青石御道上。
“轰……!”
一声沉闷又暴烈的巨响。烈焰如同愤怒的金莲,猛地腾空而起,吞噬了华丽的灯架。在那跳跃升腾的炽烈火光中,依稀可见一片尚未燃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