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疑是眼花,却听旁边一个整理道具的老杂役低呼一声,手中铜盆“哐当”落地,脸色煞白,指着画板一角:“鬼……鬼影!”
众人望去,只见石涛刚用靛青抹过的那一处水涡,在烛光的摇曳下,竟似有无数挣扎的手臂隐约浮现。
石涛头也不抬,沙哑说道:“心中有鬼,自然见鬼。画由心生罢了……” 说罢,随手抓起一把木屑撒在湿漉漉的颜料上,那些个看似“鬼影”的东西,瞬间模糊难辨了。
不过半个时辰,一幅烟云变幻、鬼气森森的地府幽冥图,竟在木板上磅礴而生!那些忘川血红的彼岸花,仿佛活了过来,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
石涛起身,拍拍僧衣上的尘土颜料,指着那木板继续说道:“以此作衬,那痴魂怨魄行于其间,方不似在纸扎铺里打转。生与死,情与孽,皆在其中矣。”
“神乎其技!真乃神乎其技……”李渔抚掌大赞,心中震撼无以复加,“大师此画,顿使这《奈何天》有了魂魄!不知润笔几何?笠翁定当……”
石涛摆摆手,毫不客气地打断李渔说话,眼神淡漠如古井:“换几餐素斋,一宿干爽地铺足矣。明日启程,黄山云海待我去画,那才是天地大戏台。”
说罢,竟真不再看那耗尽心血、令人惊心动魄的画板一眼,转身寻袁枚讨茶喝去了。李渔望着这画技通神却视金钱如粪土、视功名如浮云的奇人背影,一时怔忡,心中五味杂陈。
石涛的幽冥山水衬景一立,《奈何天》甫一上演,便引得满堂惊叹与战栗。那阴森诡谲的氛围,因这活生生的“地狱图”而倍添真实与压迫感。台上伶人演至忘川河畔生离死别,台下竟有无数女眷以帕掩面,低泣出声。
戏正酣处,李渔在后台调度帷幄,忽见角落最暗的阴影里,蹲着一个年轻人,身形单薄如纸,抱膝缩成一团,正是班子里新来的杂役曹沾,字雪芹。
曹沾直勾勾盯着戏台上演那“离魂”、“化星”的凄美一幕,脸色苍白得吓人,嘴唇微微翕动,似在无声念叨什么,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。
李渔认得此人,性情孤僻,常独自发呆,刚雇来不久,只做些搬运道具、抄写曲词的粗活,字迹倒是极好。
“雪芹?不去前头帮手,蹲在这里作甚?”李渔走上前去,温言问道。
曹雪芹如梦初醒,浑身剧烈一颤,慌忙低下头,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胸前衣襟,仿佛护着什么稀世珍宝。李渔眼尖,瞥见他指缝间透出一抹刺目的、不似凡物的殷红。
李渔蹲下身,声音放得更缓:“手里藏的什么?可是身子不适?脸色如此难看。”
曹雪芹犹豫片刻,身体微微发抖,终于缓缓摊开手掌。掌心赫然是一枚鸡蛋大小、赤红如凝固鲜血般的奇石!
石质温润细腻,血色纹路在后台昏暗摇曳的烛光下,仿佛在缓缓流动,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邪魅与深入骨髓的悲凉。那红色,竟与石涛画中彼岸花的血砂之色,隐隐呼应。
“这……这石头……好像……要说话……”曹雪芹声音发颤,带着梦呓般的空洞迷茫。
“班主……我……我夜夜都梦见它……梦见一座好大好大的红玉楼阁,雕梁画栋,琉璃溢彩,里面住着许多仙女似的姑娘……还有一个衔着玉出生的公子……”曹雪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,眼神飘向戏台方向,仿佛那里正上演着他的梦境。
顿了片刻,曹雪芹继续说:“那公子与楼中女子的情缘纠葛,春日里葬花落泪的妹妹,扑蝶的姐姐,共读《西厢》的悸动…”
“最心爱的那位妹妹……身子弱得像柳絮,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寒夜……咳尽了血……就……就没了……”曹雪芹的声音哽咽,眼中泪水无声滚落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