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彻底沉入归离原的地平线,望舒客栈的灯火次第亮起,将雕花窗棂拓印在青石板地上,晕开一片暖黄的安宁。
楼下的喧嚣渐渐散去,只余下夜风穿过竹帘的窸窣,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悠长虫鸣。
林涣抱着膝盖坐在临窗的竹榻上,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慧心留下的琉璃袋药囊,清苦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。
方才席间的热闹与针锋相对,如同退潮的海浪,留下一种奇异的静谧。
她的目光,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廊柱下那个玄色的身影。
戎昭并未离去。
他背对着灯火,倚在朱漆栏杆旁,侧影融在渐浓的夜色里,只有手中那柄玄金阵盘在缓缓旋转,散出清冷而稳定的微光,如同他本人一般沉默而坚实。
他在复盘今日的矿脉情报,抑或只是在守望着这片暂时安宁的夜?林涣看不真切,只觉得那片玄色像一块吸饱了寒气的墨玉,沉甸甸地压在视野一角。
“阿涣。”
温润的嗓音自身侧响起,带着月白长衫特有的清雅气息。
伯阳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,并未坐下,只是执剑立于窗畔,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。
檐角灯笼的光晕落在他肩头,仿佛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。
“嗯?伯阳哥哥?”
林涣仰起脸,努力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。
伯阳的视线却并未离开她的眼睛,那双洞悉世事的温润眼眸,此刻沉淀着一种了然与淡淡的探究。
他指尖轻轻拂过剑鞘上冰冷的纹路,声音放得又轻又缓,如同怕惊扰了什么:
“自打你入席,目光便似有若无地绕着戎昭打转……”
他顿了顿,唇角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,那笑意却带着看透人心的力量,“像在等一场……酝酿已久的雨?”
“雨”
字落下的瞬间,林涣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!
仿佛心底最深处、那层被小心翼翼包裹的、关于未来血雨腥风的恐惧,被这温润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戳破!
“是血雨!”
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,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和绝望的意味。
话一出口,她便猛地捂住了嘴,清亮的眸子瞬间瞪大,里面清晰地映出伯阳骤然深邃的目光。
完蛋!
暴露了!
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。
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,几乎要从榻上弹起来,慌忙摆手,语无伦次地补救:“不、不是!
我……我是说!
是说星银矿!
对!
星银矿在月光下反光的样子,一闪一闪的,像……像雨滴!
是雨滴!”
她指着窗外漆黑一片的远方层岩方向,指尖都在微微颤,脸颊因为急切和窘迫染上了红晕。
夜风穿过窗棂,拂动她额前的碎,也带来一阵短暂的沉默。
伯阳静静地看着她,看着她眼中未褪尽的惊惶,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慌乱,看着她因为用力解释而微微泛红的耳尖。
片刻后,他忽然低低地、极轻地笑了出来。
那笑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,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。
他修长的手指在古朴的剑鞘上轻轻一叩,出“叮”
的一声清越脆响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他温声道,目光移向窗外无星的夜空,仿佛真的在想象那遥远的星银矿如何反射出雨滴般的光芒。
他并未追问,也未点破,只是将那份沉重的“血雨”
悄然拂去,替她盖上了一层名为“星银反光”
的、轻薄的遮掩。
林涣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,随即又被更深的酸涩淹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