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劭出了渡月轩便立即赶去岳府给季嬷嬷上香,直到黄昏时分才失魂落魄地回来。
王府门前正点灯笼,红艳艳一排,风一拂,红皮子上泥金描的嫦娥好似飞升而起,然而周劭却想起方才岳府门前那一溜儿的白,越看越觉着碍眼,指着挂灯笼的小厮喊:“都拿下来,一个也不许挂!”
那小厮惊得手上不稳,勾杆落地,“噗”的一声跪下,大喊:“王爷恕罪,奴才这就拿下来!”
随侍在一旁的巧儿心里打了个突,怯怯望着周劭,一滴雨顺着他额角流下,在这鸽灰色的暮光中,闪着晶莹的光。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将罗伞送过去些,遮住周劭的头顶。然而周劭手一挥,那伞飞旋出去,雨滴四溅,“噗”的一声栽在地上。
雨点子嗒嗒打在发顶,才一会儿便汇成一股从额角汩汩流下,忽而一道闪电,他线条流丽的侧脸亮了一瞬,几滴冷雨缀在高耸的鼻尖,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剑,令人不敢直视。
“别跟着本王!”周劭冷冷瞥了巧儿一眼,不管不顾地入了府门,冒着雨往听雪阁去……
几个随侍的婢子小厮在积水的石阶上磋了磋脚底板,不敢上前。
听雪阁右檐端挂着个拟枣贝天花垂盖蓝水晶风铃,是周劭幼年出宫时在市集上淘来的,阁中四壁从左到右也挂满了从小到大经过他手的弓箭,有黑漆彩绘兽纹的天羽流芳弓,山桑为身,紫檀为弰的神臂弓,还有纯粹赏玩的双龙戏珠白玉弓……
他拿起壁上那张他父皇赠给他的王弓,搭上羽箭,鹰隼般的眼盯着二十丈之外的靶子,弓弦渐渐绷紧,忽而“咻”的一声,箭矢正中靶心。
接着便是第二箭第三箭……
大雨瓢泼,屋檐下的水已汇成小溪,从屋里只能听见哗啦啦的流水声,周劭的眼睛也开始下雨,一滴两滴……从岳府的灵堂,到王府,这一路上他回想着幼时的一点一滴,在遇见锦秋之前的岁月,那个见证这一切的人,竟就这样去了。
周劭忽而将弓箭重重扔在地上,捂住了眼。
……
次日,雨歇风住,天却仍然阴沉。七录斋中,周劭坐在书案后头,看曹嬷嬷呈上的府中迎来送往的礼单子。
如今王府上下都晓得王妃因季嬷嬷之事受了冷遇,甚至连管家权也被剥夺了。曹嬷嬷风头正健,难免得意忘形,她料着周劭再修养几日便要回工部,府里的事儿说到底还需人打理,既然当年的季嬷嬷能上,为何她不能?
“这些礼单子奴婢已对了三遍,并无错漏,王爷才病愈,不宜太过操劳,这些琐事不若交给奴婢来办罢,”季嬷嬷抬眼望向周劭,试探着道。
周劭将礼单重重撂在书案上,两手撑着桌,冷冷盯着季嬷嬷,直盯得她垂下脑袋才缓缓道:“怎的,你要做本王的主了?”
季嬷嬷唬得心口狂跳,忙扑通一声跪下,辩解道:“奴婢只是想替王爷分忧,王爷明鉴。”
“听闻给宫里禀报季嬷嬷死讯时你在寿康宫足足待了两个时辰?”
“是太后娘娘问了奴婢几句府中近况,又体谅奴婢去一趟不容易,特地让奴婢与旧时一处当差的几位姑姑话了家常,”曹嬷嬷战战兢兢答道。
周劭意味深长地哦了声,一手理了理盘金刻丝祥云纹袖口,道:“望嬷嬷记住,你现下已不是寿康宫的掌事女官,而是王府的奴婢,你的主子是本王和王妃,她现下在病中,本王只是暂代她,若你也想学旁人爬到主子头上,先掂量掂量自个儿有没有季嬷嬷的分量!”
“是,奴婢明白,奴婢明白,”季嬷嬷的两鬓已沁出了汗。
周劭于是摆手让退下。
季嬷嬷忙起身却步退出内室,因腿脚发软,出门时绊住了腿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