个“侥幸”得到林家青睐、正努力适应新身份、渴望向上攀爬的年轻官员形象。他需要学会在推杯换盏间应酬,在诗词唱和中附和,甚至在某些敏感话题上,表现出适当的“领悟”和“倾向”。
在一次由某位致仕翰林做东的诗社雅集上,众人谈及近年科举取士的标准,多有对寒门学子“学识空疏、急于求成”的批评。陈砚秋心中愤懑,却不得不强颜欢笑,甚至顺着众人的话头,委婉地说了几句“取士之道,首重根柢与门风”之类的违心之言。他看到席间有人投来赞许的目光,也看到赵允弼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。那一刻,他感到胃里一阵翻腾,仿佛吞下了苍蝇般恶心。
然而,更令他感到压力的是与赵明烛“决裂”的戏码。根据事先商定的计划,在一次公开的朝会之后,赵明烛“偶然”遇见陈砚秋,当众对他冷嘲热讽,指责他“攀附权贵,忘恩负义”,辜负了当年的提携之情。陈砚秋则按照剧本,表现得既尴尬又恼怒,反唇相讥了几句,两人不欢而散。
这场戏演得逼真,很快便在朝中传开,坐实了陈砚秋因攀上林家而与旧友决裂的“事实”。陈砚秋知道,这能更好地保护赵明烛,也能让林家及其背后势力更加相信他的“转变”。但当他看到赵明烛转身离去时那故作愤怒却难掩关切的眼神,心中仍不免一阵刺痛。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,如今却要形同陌路,这种滋味,唯有自知。
在新宅中,他也并非完全孤立。墨娘子的人以各种身份渗透进来,有的是花匠,有的是负责采买的小厮,暗中为他传递消息,监视府内的动向。崔月隐也以探访“偶感风寒”的陈砚秋为名,来过几次,借机商讨对策。但所有这些联络都必须极其隐秘,如同在刀尖上行走。
这晚,陈砚秋处理完公务,屏退了左右,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对着烛火出神。书案上摊开的是祠部司的文书,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墨娘子最新送来的情报:林家资金流向的几条新线索,似乎指向了川蜀地区几个正在兴建的“义学”。
他提起笔,想在纸上梳理一下思绪,却感觉手中的笔重若千钧。这个“陈郎中”的新身份,像一层厚重的油彩,涂抹在他的真实面目之上。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,哪个是表演,哪个才是真实的自我。这种分裂感,让他疲惫不堪。
窗外秋风拂过,带来丹桂的香气,却也送来了远处街市隐隐的喧嚣。这繁华的汴京城,这看似步步高升的仕途,对他而言,却是一条越走越窄、越走越险的独木桥。他拥有了更大的权力,更便利的条件,却也戴上了更沉重的枷锁,置身于更严密的监视之下。
“新的身份……”陈砚秋低声自语,嘴角泛起一丝苦涩。这身份是护身符,也是催命符;是深入敌营的通行证,也是时刻可能引爆的陷阱。
他吹熄了蜡烛,将自己淹没在黑暗中。唯有在这绝对的寂静与黑暗里,他才能暂时卸下所有伪装,让那个真实的、充满忧虑与决绝的陈砚秋,稍稍喘息片刻。他知道,明天的太阳升起时,他又必须戴上“陈郎中”的面具,继续周旋于那些虎狼之间。前路漫漫,吉凶未卜,但他已无路可退,唯有向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