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武十七年初秋。
江南的暑气尚未完全消散,应天府的一道旨意却让整个江南提前进入了刺骨的寒冬。
数千名身着飞鱼服、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如同一群黑色的蝗虫,席卷了苏、杭、松江等地最繁华的市镇。
他们手中没有抓捕乱党的拘票,只有一份份盖着玉玺大印、由“皇家格物院”开出的“征召令”。
苏州沈家缎机坊。
作为苏州最大的丝绸商,沈家不仅拥有上千名织工,更以豢养着三名能改良织机、让绸缎花色冠绝江南的顶尖机匠而闻名。
家主沈万德正悠闲的听着小曲,品着新到的雨前龙井。
突然院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。
数十名煞气腾腾的锦衣卫冲了进来,为首的锦衣卫千户甚至懒得看瘫在地上的沈万德一眼。
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册,对着上面的人名冷冷念道。
“王麻子、李三、张巧手。”
“奉陛下旨意,征召尔等入京为皇家格物院效力。”
“收拾行装即刻出发。”
三名正在后院调试新织机的老师傅被带了出来,他们看着眼前的阵仗吓得面无人色、双腿发软。
沈万德终于从惊恐中反应过来,他连滚带爬的扑到千户脚下颤声道:“官爷官爷!这……这是为何啊?小人奉公守法按时纳税,从未有过不法之举啊!”
锦衣卫千户一脚将他踹开,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。
“沈老板这不是抓人,是‘请’人。”
他晃了晃手中的征召令。
“你家的匠人能为皇家效力,是你沈家的福分。”
“若敢推三阻四……”
千户没有把话说完,但他腰间的绣春刀已经出鞘半寸,森然的寒光让沈万德瞬间闭上了嘴、浑身冷汗如浆。
他明白了。
这不是商量。
这是皇权赤裸裸的掠夺。
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花费重金、视若珍宝的三名核心机匠,如同三只待宰的羔羊被锦衣卫带走。
他知道他这间名满江南的缎机坊,从今天起完了。
同样的一幕在江南各大工坊不断上演。
无论是冶铁的、制瓷的还是造船的,只要是在某一领域拥有顶尖技术的工匠无一幸免。
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江南的商贾圈子里蔓延。
起初他们还试图通过传统的办法解决问题。
一箱箱的黄金白银被送到地方官员的府邸,希望能通融一二。
但这一次往日里无比灵验的“规矩”失灵了。
收了钱的官员在锦衣卫冰冷的刀锋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,甚至主动带路将辖区内所有出名的工匠名单一一上报。
有几家头铁的商户试图将工匠藏匿起来,结果被锦衣卫当场搜出。
后果是惨烈的。
商户主人以“违逆圣旨、藏匿要犯”的罪名被当场格杀,家产全部充公,工匠则被戴上枷锁押送上路。
血淋淋的现实让所有人都明白了。
这一次皇帝是来真的。
他要的不是钱是人。
是要挖断整个江南民间工商业的根!
在巨大的恐惧下,以苏杭商会为首的江南各大商帮终于坐不住了。
他们不敢直接对抗皇权,便联合了数十名在朝中为官的江南籍御史言官,一封封雪片般的奏疏飞向了应天府。
奏疏的内容大同小异。
无非是痛陈陛下此举乃“与民争利”,强行征召民间工匠会严重打击民间生产,导致百业凋敝、民生不安。
更有甚者引经据典,将此事上升到“动摇国本”、“有违圣君仁德”的高度。
一时间奉天殿上暗流涌动。
东宫观星阁。